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列子: 天瑞第一

本篇博客为列子天瑞第一的读书笔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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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为有神论者,故相应理解会携带大量有神论者的观点,请选择性阅读.

1: 引出本书缘由

子列子居郑圃,四十年人无识者。国君卿大夫眎之,犹众庶也。国不足,将嫁于卫。弟子曰:“先生往无反期,弟子敢有所谒,先生将何以教?先生不闻壶丘子林之言乎?” 子列子笑曰:“壶子何言哉?虽然,夫子尝语伯昏瞀人,吾侧闻之,试以告女。

列子住在郑国,名声不显赫但有徒弟,这年郑国饥荒列子准备跑路卫国,弟子说:“先生一去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,弟子可以问你有什么可以教导我们的吗?你难道没有听你老师的教诲吗?”。 列子笑着说壶子说了什么(可能指壶子说的真理是显然的),即便如此孔子也对别人教导过,你就站旁边我给你说道说道。

本段大致介绍了下列子是在什么情况下留下了以下的内容,属于铺垫内容。

2:有限的与无限的

其言曰:有生不生,有化不化。

开头就是重头戏,这段我看了十分震撼。首先这里的生和化我的理解是生命/物质诞生和变化。那么"有生不生,有化不化"我认为说的是”有生,不能(使其)生“,可以产生后代的东西是不能产生自己的。举个例子,人类是可以延续后代的,这就是“有生”的表现, 但是人类自己不能从无产生人类,这就是“不生"的表现,所以这里的”有生不生“表达出来有生之物的不完美,他不能够自我包含,也就是生者的不完美。有化不化说的是相似的意思,会变化的物质不能使自我发生变化,同样强调不完美不自我包含, 需要外部的力量来导致变化。

不生者能生生,不化者能化化。

这是对上句的延续,讲完了不完美不自我包含的性质后,开始介绍什么是完美的自我包含的。这里通过否定来描述这个完美的事物,也就是”不生者",“不化者”,通过否定不完美的事物来描述完美的事物,和否定神学 的思路是一致的。

生者不能不生,化者不能不化,故常生常化。常生常化者,无时不生,无时不化。

前面分别描述了完美与不完美的事物,这里强调了两者之间的明显界限。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是有明确界限的,“不能”正是强调了这种状态变化的不可能。最后总结了有形之物的状态,无时不在衍生,无时不在变化,也就是”常生常化“。这里联想到普罗提诺的流溢说,即万物从太一流溢而出,每一层次的存在都会自然地导致更低层次的存在,直到物质世界为止。

阴阳尔,四时尔,不生者疑独,不化者往复。往复,其际不可终;疑独,其道不可穷。

上句暗示了完美的存在是生的否定,也即不生,完美存在只有一个,不变化的。紧接着就阐述了这一观点。完美的存在是唯一的(疑独),永恒不变的(往复),无限的,用基督教的话就是上帝是全知全能的。

《黄帝书》曰:谷神不死,是谓玄牝(pìn)。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之根。绵绵若存,用之不勤。

然后对于这个至高完美的存在,列子引用了黄帝的观点来强调。这个完美的至高存在是至虚之物,被叫做”谷神“。佛教”若以色见我,以音声求我,是人行邪道,不能见如来“的思路是相似的,物质的存在无法感知他,所以说它是至虚的。 不死说的就是不生不灭,永恒和完美的一个状态。又给他起了个名字叫玄牝,玄牝的门就是天地的根。这里需要注意天地是具体事物,而玄牝是不可见的,这个”门"就是虚无与物质的交汇处。 那自然门是连接无限的内容,那么自然“若存“,又取之不尽用之不竭。

故生物者不生,化物者不化。自生自化,自形自色,自智自力,自消自息。谓之生化、形色、智力、消息者,非也。”

这里再次对生物的特点做了强调,后面”自x自x“的句式说的就是完美存在的自我包含。这里的”非也“非常有意思,因为你无法通过肯定定义它,最后只能滑向否定定义的名称。 正如本书中的注所言,”此言万物根于无形,无形则无名, 而强为之名非也“,没有形状的东西没有名字,强行起个名字就是”非也“了。

3:从无到有的诞生过程

子列子曰:“昔者圣人因阴阳以统天地。夫有形者生于无形,则天地安从生?故曰:有太易,有太初,有太始,有太素。 太易者,未见气也;太初者,气之始也;太始者,形之始也;太素者,质之始也。气形质具而未相离,故曰浑沦。浑沦者,言万物相浑沦而未相离也

第二段介绍了有形之物和无形之物的哲学关系,有形之物是有限的,不能逾越到完美存在上面。那么第三段开篇引入了一个“圣人”的概念,圣人通过阴阳(阴阳尔,四时尔)来和天地交互, 通过无形的力量来和有形的交互,然后就开始讨论有形之物如何从无形的完美存在诞生的,也即天地是如何从玄牝诞生的,正如前文提到_玄牝之门,是谓天地之根_。

列子认为这之间有四个阶段,分别叫做太易,太初,太始和太素。可以看看出是气 -> 形 -> 质(产生顺序)这样的一个过程。 最后给再次阐述了下太易的性质,也即气形质还没有分离,又叫做浑沦。

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循之不得,故曰易也。

嗯说的很好,已经知道了太易是气形质还没有分离的一个状态,所以对于现实的存在太易是个什么东西呢?作者这里给出了人对太易观察的结果,就是“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循之不得”,除了存在本身, 人无法进一步观察得出任何关于易的特点。

易无形埒,易变而为一,一变而为七,七变而为九。九变者,究也;乃复变而为一。

易是无形的不可变的,分离过程完成后就变成了一,这个一应该也是个抽象概念,他继续衍生,1->7->9, 9之后就无穷无尽了(注上说这个1->7->9的变化还没有合理的解释)。追寻万物起源的过程中, 那就返回到一去了。这里需要强调下,究竟是易流溢出了,还是转换成了一? 我倾向于后者,因为他是完美自我包含的,所以说易和一应该是一个东西,不存在流溢论中的高低之分。

一者,形变之始也。清轻者上为天,浊重者下为地,冲和气者为人;故天地含精,万物化生。”

这里叙述了天地人的诞生过程中,都是从一/易(前文的结论,这两个本质上一样的)中诞生的,先有天地再有人。

4:太易衍生和万物变化

子列子曰:“天地无全功,圣人无全能,万物无全用。故天职生覆,地职形载,圣职教化,物职所宜。然则天有所短,地有所长,圣有所否,物有所通。何则?生覆者不能形载,形载者不能教化,教化者不能违所宜,宜定者不出所位。

第四段开始探讨天地,人与物的关系,所有的东西都是不完美的,正如”无全x“的论述,每种物都有它的相应职责,也有它的局限,也即无法做到其他物的功能。

故天地之道,非阴则阳;圣人之教,非仁则义;万物之宜,非柔则刚: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。

这里对上文的各有各的职责举了例子,天地负责阴阳,圣人负责仁义,万物负责刚柔,他们有自己的职责,并且不超过自己的定位。所以说“天地不仁”,因为仁这部分是圣而不是天地的职责。 这是列子认为天地诞生时就拥有的局限性。

故有生者,有生生者;有形者,有形形者;有声者,有声声者;有色者,有色色者;有味者,有味味者。生之所生者死矣,而生生者未尝终;形之所形者实矣,而形形者未尝有;声之所声者闻矣,而声声者未尝发;色之所色者彰矣,而色色者未尝显;味之所味者尝矣,而味味者未尝呈:皆无为之职也。

这段非常精彩,强调了有形之物源头的存在。有形之物有形的祖先已经消亡,但是不可见的”不生“者还在那里,这个东西叫做”无为“,也就是所有有形之物变化的源头。

能阴能阳,能柔能刚,能短能长,能员能方,能生能死,能暑能凉,能浮能沉,能宫能商,能出能没,能玄能黄,能甘能苦,能羶能香。无知也,无能也,而无不知也,而无不能也。”

无为的状态已经介绍了,这里介绍了无为的一些功能,然后说它是全知全能的,也就是“无知也,无能也,而无不知也,而无不能也”。这也合理,因为“无为”是有形之物的源头,自然需要全知全能。

5:起源和变化

子列子适卫,食于道,从者见百岁髑髅。攓蓬而指,顾谓弟子百丰曰:“唯予与彼知而未尝生未尝死也。此过养乎?此过欢乎?

这里我最开始想偏了,想成类似于马太福音中格拉森被鬼附的人,理解成了“活着的骷髅”。但后来发现讲不通,这里其实说的就是死去多年的人的骷髅,象征着死亡。这里列子对弟子百丰说我们”未尝生未尝死“,也就是我们没死过也没活过。显然这并不是以“人”为单位来谈论的,不然就是明显的事实错误。我的理解是,他说的是人的构成,也就是来自于天和地的那部分,正如上文说的“清轻者上为天,浊重者下为地,冲和气者为人”,因为构成这两部分的要素不生不灭,所以说“我们”也没死过也没活过。

之后列子就对这种理解(未尝生未尝死)提出了感慨,这是过于沉迷生命的,还是过于沉迷逍遥呢?列子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态度。

种有几:若蛙为鹑,得水为畿,得水土之际,则为<圭黾>蠙之衣。生于陵屯,则为陵舄。陵舄得郁栖,则为乌足。乌足之根为蛴螬,其叶为胡蝶。胡蝶胥也化而为虫,生灶下,其状若脱,其名曰鸲掇。鸲掇千日化而为鸟,其名曰乾馀骨。乾馀骨之沫为斯弥,斯弥为食醯颐辂,食醯颐辂生乎食醯黄軦,食醯黄軦生乎九猷,九猷生乎瞀芮,瞀芮生乎腐蠸。羊肝化为地皋,马血之为转邻也,人血之为野火也。鹞之为鹯,鹯之为布谷,布谷久复为鹞也。燕之为蛤也,田鼠之为鹑也,朽瓜之为鱼也,老韭之为苋也,老羭之为猨也,鱼卵之为虫。亶爰之兽自孕而生曰类。河泽之鸟视而生曰鶂。纯雌其名大腰,纯雄其名稚蜂。

这里讲生物的变化,受到现代教育后我不太认可这种说法。他的思路是通过具体的变化来说明无形之中控制变化的那个东西,也就是下文所说的”机”。

思士不妻而感,思女不夫而孕。后稷生乎巨迹,伊尹生乎空桑。厥昭生乎湿,醯鸡生乎酒。羊奚比乎不笋,久竹生青宁,青宁生程,程生马,马生人,人久入于机。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。”

这里举了几个例子(神话?),男女一人就可以延续后代而不需要男女交合,来彰显无形的力量。这里倒是和玛丽亚童贞女诞下耶稣一个风格,通过让被造物(“生者”)行其不可能之事彰显”不生者“的荣耀与主权。作为有限生者的人自然不可能靠自己而延续后代,他总需要一个异性来交合,但是不生者可以让一个人就完成产生后代的这件事情。 列子给这里这个”不生者“起了个名字,叫做”机“,不生者是抽象的,或者说他是特性的描述,而”机“是一个具体的事物。

之前我思考了”一“和”太易“的关系,认为他们本质是一样的,那么这里相似的,我要去思考”机“和”太易“是什么关系?尽管我们无法给出“太易”的准确描述故只能通过否定描述它,但我们仍然可以具像化“太易”用来描述它在某一方面的能力。 所以我认为他们本质仍然是一样的,名字的描述只是为了强调“太易”在延续后代方面和变化的特征。

关于这种具像化的衍生,我产生了一个疑问,既然易可以演化成为“机”,“一”,衍生天地圣人万物,那为什么易不可以表现为一个仁慈的人形象的高于人的神?从列子的叙述中,他并没有去论述这个话题,可以很明显的看到他认为仁慈这一属性是在”圣“上,所谓”故天职生覆,地职形载,圣职教化,物职所宜“。天/地/圣/物所源的“浑沦”并没有仁的概念,因为这个状态下所有的内容都是纠缠在一起的,也就是“视之不见,听之不闻,循之不得”,列子认为这个状态下人类无法感知它的具体情况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神的全知全能和超越和人的感知是完全分离的,人类无法认知它的具体属性,那么自然不会将“仁慈”等状态附加在“太易”这个阶段。而到了天/地/圣/万物的阶段,他们失去了太易的全知全能(“此皆随所宜而不能出所位者也”)。也许是这个原因,列子不承认全知全能和超越的神,但是列子并没有讨论这个问题。

6:生与死的辩证关系

《黄帝书》曰:“形动不生形而生影,声动不生声而生响,无动不生无而生有。”形,必终者也;天地终乎?与我偕终。终进乎?不知也。道终乎本无始,进乎本不久。有生则复于不生,有形则复于无形。不生者,非本不生者也;无形者,非本无形者也。生者,理之必终者也。终者不得不终,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。而欲恒其生,画其终,惑于数也。

列子搬出了黄帝书中的观点来论证自己的观点,也即上文所叙述到的“未尝生未尝死”,还有“万物皆出于机,皆入于机”。先是相似的论述,不同物在不断的变化和产生,最后推到到有是从无来的,有形的从无形的来。 之后论述有形的必将消亡,那么天地会有尽头吗,会和我一起消亡吗(冲和气者为人)?结论是不知道,因为说某个东西有尽头需要肯定它也有起点,但是天地没有起点,自然也就没有尽头。 有形有生的东西终将归于无形无生的东西。“不生者,非本不生者也;”这里解释了上面说的“复于不生/复于无形”的状态,“本”强调自诞生的状态,也就是说这里生者消亡后变成的不生者并不是文章开篇里“不生者能生”的不生者, 开篇那里的“不生者”其实是“本不生者”,这里说的不生/无形同样是一种无形的,但不超越更上层的内容。然后”生者...不得不生. 而欲...,...数也“这里说的就是生者有始有终,由于过于复杂(惑于数)而无法追溯始终,

精神者,天之分;骨骸者,地之分。属天清而散,属地浊而聚。精神离形,各归其真,故谓之鬼。鬼,归也,归其真宅。黄帝曰:“精神入其门,骨骸反其根,我尚何存?”

这一段仍然出自黄帝书,论证了人由肉体和精神构成,一个来自天一个来自地,聚在一起形成了人,和上文列子“冲和气者为人”观点相照应。 当两者分离的时候,两者各回到来的地方,这就叫做鬼。传道书说:尘土仍归于地,灵仍归于赐灵的神, 说的也是这个例子,但是列子中天和地是并列的概念,而经书中的尘和主是两个不同等级的概念。这里“鬼”说的应该是构成人的两种物质回归本源的一个过程,所以有"鬼,归也"的解释,从有到无的一个过程。 最后引用黄帝的话:精神和肉体都返回他的本源,那”我“去哪里了?这里的思想非常精彩,什么是”我“?我究竟是天的一部分,还是地的一部分,还是根本就没有我?注上说圣人无我,而普通人将“我”归于肉体或者精神,颇有意思的观点。

人自生至终,大化有四:婴孩也,少壮也,老耄也,死亡也。其在婴孩,气专志一,和之至也;物不伤焉,德莫加焉。其在少壮,则血气飘溢,欲虑充起;物所攻焉,德故衰焉。其在老耄,则欲虑柔焉;体将休焉,物莫先焉;虽未及婴孩之全,方于少壮,闲矣。其在死亡也,则之于息焉,反其极矣。

这里论述了列子认为人生不同的四个阶段,没什么有意思的哲学观点,略掉不谈。

孔子游于太山,见荣启期行乎郕之野,鹿裘带索,鼓琴而歌。孔子问曰:“先生所以乐,何也?” 对曰:“吾乐甚多:天生万物,唯人为贵;而吾得为人,是一乐也。男女之别,男尊女卑,故以男为贵;吾既得为男矣,是二乐也。人生有不见日月、不免襁褓者;吾既已行年九十矣,是三乐也。贫者,士之常也;死者,人之终也。处常得终,当何忧哉?” 孔子曰:“善乎!能自宽者也。”

在探讨了生命的始终和人的构成以及他们的超越,列子开始举出具体例子来讨论人活着的喜悲。他看到荣启期(著名隐士)在野地里很快乐,就问他为什么高兴?荣启期说天生万物以人为贵,男尊女卑他是男的(受时代约束的道德观念),以及他免于夭折长寿,这都是他高兴的地方。至于贫穷和死亡,都是常事,有什么可以忧伤的呢?孔子赞美他说他可以自己宽慰自己。

林类年且百岁,底春被裘,拾遗穗于故畦,并歌并进。 孔子适卫,望之于野。顾谓弟子曰:“彼叟可与言者,试往讯之!” 子贡请行。 逆之垄端,面之而叹曰:“先生曾不悔乎,而行歌拾穗?” 林类行不留,歌不辍。子贡叩之不已,乃仰而应曰:“吾何悔邪?” 子贡曰:“先生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: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?” 林类笑曰:“吾之所以为乐,人皆有之,而反以为忧。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故能寿若此。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,故能乐若此。” 子贡曰:“寿者人之情,死者人之恶。子以死为乐,何也?” 林类曰:“死之与生,一往一反。故死于是者,安知不生于彼?故吾知其不相若矣?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?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?” 子贡闻之,不喻其意,还以告夫子。 夫子曰:“吾知其可与言,果然;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。”

这一段也很有意思,子贡问林类你年轻不努力干活不争取时间,老了无妻无子,都快要死了,你还乐什么?林类的回答是我乐的东西大家都有,但是大部分人都为此担忧。 年轻时候不努力干活不正确时间,所以才能活得久,没老婆没孩子,所以要死了还能像现在这样乐。这一段和年轻男生躺平不结婚的思路高度相似。 子贡追问道,人人都想高寿,厌恶死亡,你因死亡而开心,这是为什么?林类回答,生死一往一返,你在这里死了,又怎么知道不是在别处生了?所以我知道生死不是对立,我为什么要忙忙碌碌追求生,这岂不是一种迷惑和执念呢?我又怎么知道死亡不比过去的生更好呢?这里凸显了林类对于生死的理解,超越了对于死亡的恐惧,认为死亡后可能并不归于虚无,而是会有新的开始。子贡听得不太懂,回去问孔子,孔子告诉子贡:我就说他可以说点有价值的话,果然如此,你就慢慢想吧。这里我的思路和他是一致的,死是出生时候就需要肯定的事实,但死后我们会归于主,死是进入天国的必经之路,无需恐惧。

子贡倦于学,告仲尼曰:“愿有所息。” 仲尼曰:“生无所息。”子贡曰:“然则赐息无所乎?”仲尼曰:“有焉耳。望其圹,睪如也,宰如也,坟如也,鬲如也,则知所息矣。” 子贡曰:“大哉死乎!君子息焉,小人休焉。”

子贡累了想休息,孔子说活着就无法休息,子贡就问真的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吗(这里赐是子贡的名字)?孔子说,只有在坟墓里(死后)可以休息,子贡就感慨死亡的伟大。这一段也很有意思,佛教也认为活着就是受苦(四圣谛第一条),只有获得真知才能跳出轮回获得解脱。不过这里孔子显然认为不存在这样的事,死后就可以休息了,没有后面更复杂的系统(karma)。我也是认可这个观点的,人死后就没有来世了,只有一世。

仲尼曰:“赐!汝知之矣。人胥知生之乐,未知生之苦;知老之惫,未知老之佚;知死之恶,未知死之息也。晏子曰:‘善哉,古之有死也!仁者息焉,不仁者伏焉。’死也者,德之徼也。古者谓死人为归人。夫言死人为归人,则生人为行人矣。行而不知归,失家者也。一人失家,一世非之;天下失家,莫知非焉。有人去乡土、离六亲、废家业、游于四方而不归者,何人哉?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。又有人钟贤世,矜巧能、修名誉、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,亦何人哉?世必以为智谋之士。此二者,胥失者也。而世与一不与一,唯圣人知所与,知所去。”

然后就是一段孔子对于子贡的教诲,大意说的就是不要光看生的好和死的坏,你也要看死的好和生的坏(一问都不好,一劝都不回)。死人就是归人,不必过分留恋生,只有圣人知道自己所来所往。这几段基本都是列子引用孔子的例子,来强调对待死亡的态度。

7: 贵非而不贵虚

或谓子列子曰:“子奚贵虚?”列子曰:“虚者无贵也。”子列子曰:“非其名也,莫如静,莫如虚。静也虚也,得其居矣;取也与也,失其所矣。事之破䃣而后有舞仁义者,弗能复也。”

有人问列子为什么珍视虚,列子说虚不值得特别看重(我看另外的解析有说因为虚是唯一的完美的所以无所谓贵贱),但我认为应该是不值得特别看重,因为后面列子说了“非”这个东西(上面叙述的完美的超越的存在),不是静也不是虚,也即虚并不是非,一旦从他其中获取什么东西(比如虚),就不能复原他了,所以说虚不值得特别看重,隐含意也就是值得看中的是非(之前强行给完美的超越的没有名字的东西起的名字)。

粥熊曰:“运转亡已,天地密移,畴觉之哉?故物损于彼者盈于此,成于此者亏于彼。损盈成亏,随世随死。往来相接,间不可省,畴觉之哉?凡一气不顿进,一形不顿亏;亦不觉其成,亦不觉其亏。亦如人自世至老,貌色智态,亡日不异;皮肤爪发,随世随落,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。间不可觉,俟至后知。”

举出各种例子来讲述变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,但是在变化过程中是感觉不到的,知道后面才知道先前的变化。

8: 杞人忧天

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,身亡所寄,废寝食者;又有忧彼之所忧者,因往晓之,曰:“天,积气耳,亡处亡气。若屈伸呼吸,终日在天中行止,奈何忧崩坠乎?”其人曰:“天果积气,日月星宿,不当坠耶?”晓之者曰:“日月星宿,亦积气中之有光耀者;只使坠,亦不能有所中伤。”其人曰:“奈地坏何?”晓者曰:“地积块耳,充塞四虚,亡处亡块。若躇步跐蹈,终日在地上行止,奈何忧其坏?”其人舍然大喜,晓之者亦舍然大喜。

经典故事杞人忧天,担心天塌下来地崩坏掉。比较有趣的是长虹子和列子对于这个担忧的回应。

长庐子闻而笑之曰:“虹蜺也,云雾也,风雨也,四时也,此积气之成乎天者也。山岳也,河海也,金石也,火木也,此积形之成乎地者也。知积气也,知积块也,奚谓不坏?夫天地,空中之一细物,有中之最巨者。难终难穷,此固然矣;难测难识,此固然矣。忧其坏者,诚为大远;言其不坏者,亦为未是。天地不得不坏,则会归于坏。遇其坏时,奚为不忧哉?子列子闻而笑曰:“言天地坏者亦谬,言天地不坏者亦谬。坏与不坏,吾所不能知也。虽然,彼一也,此一也。故生不知死,死不知生;来不知去,去不知来。坏与不坏,吾何容心哉?”

长虹子是认同这个担忧的,而且认为是大远的担忧,值得为其担忧。而列子认为这根本不是一个问题,他似乎是一个不可知论者,天地坏不坏我不知道。这里列子又返回生与死的话题,讲述生与死只能存在一个,这点很好理解,生者是不完美的有限的,它当然不能有生有死,无生无死。所以说活的不知道死的,死的也不知道活的,来的不知道去的,去的也不知道来的。这个观点真的很巧妙。

9: 人可得道?

舜问乎烝曰:“道可得而有乎?”曰:“汝身非汝有也,汝何得有夫道?”舜曰:“吾身非吾有,孰有之哉?”曰:“是天地之委形也。生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和也。性命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顺也。孙子非汝有,是天地之委蜕也。故行不知所往,处不知所持,食不知所以。天地强阳,气也;又胡可得而有邪?”

人可得道?这里烝的观点是人身不是人的,而是天地的,子孙也不是你的,也是天地的。所以不知道去哪里,不知道待在哪里,吃饭不知道为什么,又怎么能得到呢? 这里的观点很有意思,我是不存在的,我是天地而来的,终将回归天地。

10: 盗天莫盗人

齐之国氏大富,宋之向氏大贫;自宋之齐,请其术。国氏告之曰:“吾善为盗。始吾为盗也,一年而给,二年而足,三年大穰。自此以往,施及州闾。”向氏大喜。喻其为盗之言,而不喻其为盗之道,遂逾垣凿室,手目所及,亡不探也。未及时,以赃获罪,没其先居之财。向氏以国氏之谬己也,往而怨之。国氏曰:“若为盗若何?”向氏言其状。国氏曰:“嘻!若失为盗之道至此乎?今将告若矣。吾闻天有时,地有利。吾盗天地之时利,云雨之滂润,山泽之产育,以生吾禾,殖吾稼,筑吾垣,建吾舍。陆盗禽兽,水盗鱼鳖,亡非盗也。夫禾稼、土木、禽兽、鱼鳖,皆天之所生,岂吾之所有?然吾盗天而亡殃。夫金玉珍宝,谷帛财货,人之所聚,岂天之所与?若盗之而获罪,孰怨哉?”向氏大惑,以为国氏之重罔己也,过东郭先生问焉。东郭先生曰:“若一身庸非盗乎?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,载若形,况外物而非盗哉?诚然,天地万物不相离也;仞而有之,皆惑也。国氏之盗,公道也,故亡殃;若之盗,私心也,故得罪。有公私者,亦盗也;亡公私者,亦盗也。公公私私,天地之德。知天地之德者,孰为盗耶?孰为不盗耶?”

这里是一些对话,核心要义是要偷盗天的,而不是盗窃人的。列子给出的原因(东郭先生的观点)是人本身的形成就是盗阴阳而成,所有的外物也都是盗外物的,所以取天生的东西并非偷盗。而人有的东西,来自于人,并不是天给予的,为什么要偷盗这些东西呢?如果透了这些东西呢,应该怪罪谁呢?